【登山筆記】雪山北峰&聖稜線
2020/6/12–2020/6/14三天兩夜的雪山北峰與聖稜線之行，成為目前為止我心中最為震撼的一場登山之旅。
第一次站上雪主峰頂，山友指著那起伏的山脊說，那就是聖稜線，那條路非常美麗。這自然而然地引起我的無限綺想 — — 走在那條連綿的山背上到底是什麼感覺？山友加了個但書：但那是C+路線，很累。
雪山主東只是A級而已，沒有幾次百岳經驗的我聽了立刻嚇一跳，新手還是練練再回來挑戰好了。
不過，這個挑戰來的比我想像中的快。
2019年1月我第一次攻百岳，2020年就迎來自組登雪北3天2夜（同行還有兩位新手），旅途中雖然有點顛簸 — — 夥伴體力不足，或是對高度的恐懼，最後一天晚上7點30才回到登山口，至少平安且順利地完登。
這是我最印象深刻的百岳之旅，不只是因為天氣極佳、山景壯闊，還因為旅途中遇到的種種奇蹟似地支援與幫助，同行夥伴的歡樂和支持，山友CP夫妻的熱情與可愛，以及最後有驚無險的種種奇遇。
這一次，山讓我上了一堂重要的課。
裝備清單
食：瓦斯罐 / 爐頭 / 鍋具組 / 餐具 / 水瓶x2 / 三天早午晚餐食材
住：睡袋 / 睡墊 / 充氣枕頭 / 牙刷 / 鹽巴 /耳塞
裝備：登山杖 / 頭燈 / 備用電池 / 行動充電器 / 充電線 / 雨衣、雨傘、雨褲 /登山包(30–50 L) / 攻頂包(輕小) / 背包防雨套
衣：防風雨外套 / 羽絨衣 / 排汗衣褲 / 遮陽帽 / 毛帽 /羊毛襪 /手套 / 換洗衣物
其他：身分證 / 錢 / 衛生用品 / 零食 / 個人藥物 /口香糖等
D1. 登山口 — 三六九山屋 (7K)
- 01:00 台北出發
- 05:00 抵達全家大同南山店 — 上武陵農場最後補給站
- 07:30 重裝出發
- 2K 七卡山莊
- 3K 哭坡觀景台
- 5K 雪山東峰 3,201M
- 13:30 7K 三六九山莊
- 宿 — 三六九山莊
再次來到雪山，時間差不多剛好一年了。2019來到這裡的時候杜鵑滿開，今年比去年晚一些，看著山友的紀錄還有些杜鵑，不曉得這次有沒有機會看到。
同行的夥伴，有帶著我入山的小聶、好友Janice與豆豆。這一次雪北聖稜線三天兩夜是自組團，食物和睡袋都得自理，背包重量不可言喻。我也突破自己歷史背負的重量，來到14.5KG。還沒有這樣走過，對我而言也是個巨大的挑戰。
這次抵達登山口時，已經比預計晚快兩個小時。原訂今天要走到14K到雪北山屋，不過這也得看夥伴的狀態是否能支持。小聶幫我們做過心理建設這：這11K不好走。
來到2K七卡山莊，此時剛好整修中，因此沒機會在此夜宿一晚。
繼續向前。由於前一天上班，加上開了五個小時的夜車，我在3K的哭坡觀景台就已經有種快要過勞的游離感，因此坐在樹下竟然就這樣睡了五分鐘。
也多虧了有那五分鐘，支持我一口氣繼續走到三六九。
幸運的是，這幾天天氣都是驚人的晴好。
這一次同行的夥伴豆豆狀態並不好，真正抵達三六九山莊的時候已經下午一點半。小聶前一陣子上了登山嚮導課，對於山上伙食頗有心得，轉眼間拿出鍋爐就開始煮起豐富健康的蔬菜湯與乾拌麵。終於有機會休息的我們，在三六九仰望著遠方山頭，享受這個辛苦勞動過後的短暫放鬆。
然而盛夏之際最興雷陣雨。過了兩點半，山上下起傾盆大雨，來得又快又急，無法招架。我們倉促地收拾了包袱和剩下的食物衝進山屋。望著大雨，其實極為無助，畢竟三六九山屋才7K，距離雪北山屋還好遙遠。
會選擇住在雪北山屋其實也是迫於無奈，因為三六九山屋已經全滿，隨時間過去，對於什麼時候雨停也沒有任何寄望，對於要在溼滑的雨後，背負著14公斤重的背包走7公里實在沒什麼把握。尤其豆豆因為有些背傷，已經難以繼續行走，當下真的是盤算了各式各樣的方案，心想最糟就是一路爬到晚上10點抵達雪北山屋。
幸好，我們在這裏遇到了治平、怡玲這對熱情又善良的夫妻；也剛好包團上山的國中生們缺席了幾位，終於在老天幫助之下，順利喬出4個位置讓我們4人可以安穩迫降三六九山莊。得知這個消息，全部的人都鬆了一口氣。總算可以放心地休息了。
疲倦的我，一躺下來就像是斷線一樣直接墜入夢鄉。首次在山屋睡得深沈平和，就像是躺在自己家裡床上一樣。
D2. 三六九山屋 — 雪北山屋(6.5K)
- 02:30 起床
- 03:30 重裝出發
- 黑森林水源路
- 七家灣溪源頭
- 2.2K 碎石坡
- 凱蘭特昆山北峰 3,705M
- 宿 — 雪北山屋
凌晨三點半從三六九啟程，今天也是背著重裝一路向上到雪北山屋。路程大約6–7K，雖然不長，但是我們要穿越黑森林，走上碎石坡。因為和CP夫妻特別投緣，特別決定了要一起走水管路 — 碎石坡 — 凱蘭特昆山北峰這一段。
與之字向上往雪山主峰的道路不同，我們沿著水管路邁進，這裡是一片極為原始的黑森林。隨著日光漸明，橘紅色的光芒染著白色冷杉都成為橘的，整片森林暖洋洋，緩慢地被日光給喚醒。在中間休憩的地點，一行人就開心地拍照、玩耍，安靜的林子裡，前後都沒有其他人，彷彿整座森林都被我們據為己有。
我們在這兒待了很長一段時間，不急著向前邁進。
森林教會我的事情：不要急，要慢慢地呼吸。否則就會錯過最美好的光景。
終於來到令人抓狂的碎石坡，幾乎是走兩步退一步的超級滑坡，地勢有些陡峭，加上背負重裝，要在這種不友善的坡度上邁進真的相當痛苦。眼前真的就只剩下石頭、石頭與石頭，盡力踩穩每一步，手腳並用地翻越石頭。
時不時回頭鼓勵同伴，或者提醒注意哪裡可以踩哪裏不穩，就這樣小心翼翼地，終於到了平穩之處。這段令人崩潰的過程結束以後，所有人瘋狂大喊「好想吃雞排！」、「好想喝全糖珍珠奶茶！」
大約可以從這種自暴自棄的言論判斷，那段碎石坡有多麽令人崩潰。
不過，就差不多抵達凱蘭特昆山北峰啦。
依依不捨地和CP夫妻分別，他們要往雪山主峰前進並回到登山口，但是我們還有一天的行程要走。
從凱蘭特昆山北峰開始往雪北，終於踏足聖稜線。
從雪山、大小壩尖山、武陵四秀這一大片山域，都可以沿著山的背脊縱走抵達。稜線皆高於三千公尺，因此名喚聖稜線。聖稜線起起伏伏，視野是沒有遮蔽的，360度環景的開闊和美麗。被這片美麗的景色震撼的同時，說實話聖稜線其實還挺危險的。既然叫做稜線，自然不是什麼寬敞的道路，也沒有山壁可依賴。後來我才知道Janice懼高，難為她還是克服了這個困境，安穩地走在稜線之上。
平平順順地在中午左右抵達雪北山屋，過了下午2點，山頭逐漸起霧。
用完午餐，三六九山屋的管理員和我們說，雪北的夕陽是絕無僅有的美麗。原本期待趁著雨後可以登上雪北山頭看夕陽，但是山頭的霧氣似乎未散，休息到下午5:30前往雪北，途中突然下起豆大雨點，又儘速折返。才剛返回雪北山屋，午後雷陣雨就唏哩嘩啦地落下，澆得許多山友們狼狽地返回。好吧，沒有了夕陽，就只好等待明天的日出。
Day3 雪山北屋 — 登山口
- 03:00 收拾行包
- 04:00 出發
- 05:00 雪北登頂 3,703M
- 凱蘭特昆山北峰 3,705M
- 凱蘭特昆山主峰 3,731M
- 11:20 北稜角 3,880M
- 12:00 雪山主峰 3,886M
- 14:30 三六九山屋
- 18:30 七卡山屋
- 19:00 登山口
第三天，也是最漫長、辛苦的一天。從雪北開始，繞一圈聖稜線，踏過五個山頭，才會回到登山口，這一天行程最有挑戰性。雖評估晚出發可能會延誤下山時間，我們還是決議凌晨四點啟程到雪北山頭看日出。
登上高山，期待看見的總是日出。終於來到三千公尺的高度，原以為塵囂已遠，但是卻能橫越山谷，在視野清晰的地方看見燈光閃閃爍爍。黑夜之中那裡也是個光明之地，這就是日不落帝國。
三千公尺，原來也不是真的那麼遙遠。深夜的城市仍然還醒著。夜夜不眠的人何其得多呢？發明了光以後，一天就變長了，日裡忙碌，夜裏也不休息。在崇敬勤勞的文化裡頭，超時工作儼然是種美德，而資源是被最大化地發揮，而不是濫用。
每每停泊在山頭，在負重上坡以後激烈的脈搏，都可以將一次的呼吸都拉得更為悠長。吸、吐、吸、吐，專心的感受當下所有疼痛，再專心地釋放所有疼痛。一次就只做這麼一件事，而這麼一件事可以做得無比小心翼翼與漫長。
時間不是絕對，而是一種相對。當如此投入在當下，當下就變得如此漫長。漫長不是為了做得多，漫長是為了做得更深、更好。
回過頭，身後就是日升之處，5:30，終於日出了。
隨著陽光灑落，雪山二號圈谷也清晰了起來。
那裡等等就是我們的目的地。真的是超級遠，遠到懷疑自己到底辦不辦得到。
感受完雪北的日出與美麗，就緊接著返回雪北山屋，背上重裝，要開始更為辛苦的旅程。
所以說，聖稜線真的是C+路線。
雪山北峰標高3,703公尺，接下來就要途經好幾座峰。翻過了凱蘭特昆山北峰、主峰，中間的石坡起伏真的高到讓人幾乎失去鬥志，最後才終於抵達北稜角（3,880公尺）。
最令人感到不解的，應該是從北稜角到雪山主峰的一段山羊峭壁。
北稜角高度3,880公尺，只比雪主矮了6公尺，但是，這6公尺的高度，中間有非常巨大的高低落差。還以為可以輕輕鬆鬆地從北稜角走到雪山主峰，這麼想的我們真的是大錯特錯，因為緊接著我們就走到了近乎90度陡下的峭壁處。這個峭壁的崩潰程度，甚至遠大於前一天的碎石坡。而我覺得崩潰的主因，是因為我們還背負著重裝。
沿著陡峭的山壁慢慢攀爬，終於讓我摸到了繩索，最後真的就像是特務一般，捉緊繩子，看準腳點，小心翼翼地半跳半下踩地下到平地。
這真的是堪稱最驚險的路程。此刻已經精疲力盡，抬頭一看，雪山主峰卻還那麼地遙遠。
緩慢地前進，終於抵達雪山主峰。一路以來杜鵑不多，但是山頂周遭的杜鵑花叢倒是開得茂盛。剛好遇到了野訊正在各地高山連線，幸運地合照了一張。
然後就是，讓人感到興奮的下山路程啦！
返程時其實已經晚上7:30，距離市區還有4–5小時車程。經過三天的長途跋涉，其實每個人都疲憊不堪。山上下過大雨所以起了濃霧，能見度只剩下1公尺，周遭也黑漆漆的，油箱又只剩下兩格，我異常地緊張。在泰雅路七段某個髮夾彎，對向來了一台大貨車，我慣性地將車子偏外側提供更寬敞的轉彎通道，卻沒發現外側就是水溝 — — 匡啷啷！一聲巨響，我們的車的右半側輪胎直接一起嚕進水溝裡，再也動彈不得。
當下真的有夠絕望，身體又累又餓，又被困在爆幹遙遠的山區，道路救援至少要2–3小時，而那時候已經是週日晚上9點，隔天本來還要繼續上班，看來所有計畫都要被打亂了。在黑暗的山上，車上四人只能講些安慰彼此的話，試圖度過這個不知道什麼時候可以結束的低潮。
結果，突然從濃霧中走來一個大哥。
「欸，要不要幫你們把車搬起來啊？」
「啊？但車子很重欸？」
「不會啦！我有很多工人啦！」
就這樣，濃霧裡又走出了10多位戴著頭燈，身強體健的工人，像是從天而降的天使，說著我們聽不懂的語言，嘿唷嘿唷地合力把我們的車從水溝裡抬起來了。在我們還沒從震驚當中恢復的時候，他們又快樂地交代我們：「慢慢開唷～小心點啦～拜拜～～～」
就這樣，他們又消失在濃霧裡。
而車子除了刮傷以外沒有重大損傷，我們平安地回到台北。
他們是附近農場裡的移工，說著我們聽不懂的語言，但是卻在黑暗與濃霧之中清楚定位我們的位置，並且幫助我們脫離困境。他們從濃霧裡來，不求回報，反而像是非常高興、來郊遊似地幫助我們，最後又回到濃霧裡去。
這個經歷太過驚心動魄，而終於讓我又重新領悟：同理與善良是不分國籍的，幫助人也是可以不分膚色、性別與宗教的。過去的我沒有重視移工議題，直到被人幫助了以後，我才驚覺自己擁有的、不可思議的巨大幸運。
這一趟雪北之行，我所領悟的事情就是，千萬不要高估自己。在登山的時候，務必以最保守的方式規劃行程，因為等到意外發生的時候都已經太晚了。
常常嘴硬，或是對自己保有過高信心。雪北對我而言，並不是難在起伏的山路，而在於休息不足仍得自行駕車的精神與體力雙重考驗。即便今天毫無狀況地回到台北，也只是超出自己所能，冒著生命危險在進行。
山永遠在，還有很多美好的事物等著體驗呢。
